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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澜】一九四九

小仙女本仙就是wo:

架空民国AU 慎入 HE







赵云澜手里捧着一叠报纸埋头在路上匆匆走着,他顾不得拿住嘴里咬住的油饼,两只手把报纸翻过来覆过去,只想看香港罢工的后续报道。突然翻到一页,他停下脚步用手指逐字指着,仔细地低声念了出来,“……港英当局明令取消此前公布的封闭中华经济联合总会的命令,并将释放被捕人员……”这短短的一行字让他终于高兴起来,他咬了一大口饼,腮帮子鼓得满满的。他欢喜笑着、叫着,往宿舍楼跑去。他把剩下的那半张饼和报纸捏在了一只手里,然后油渍浸花了大片的铅墨。


“秋笙!你父亲……”


他兴冲冲地闯进门里,秋笙见他来,略有些仓促地把正在读的书合上,妥帖地放回书桌上后才站起身来迎他。许是听出了赵云澜语气中的高兴,他带着几分期待焦急问道:“我父亲回来了?!”


赵云澜告诫自己不要太过好奇此刻秋笙脸颊上尚未消失的红晕与那本书到底有何关系,但他还是忍不住匆匆扫了一眼那书的封页,“还没有,”他移回眼神说,“但是应当正在路上了。”


秋笙抢过报纸,虽然那上面字迹被油渍弄花看得费劲,但他还是高兴坏了,他拍了拍因着急赶回来给他报信而气喘吁吁的赵云澜的肩膀,有些喜极而泣,哽咽着说,“好兄弟!”


为救父亲的事奔波已久的秋笙自然没了在学校里呆着的心思,不待向老师告假,就匆匆潦草地收拾了几日的行李,向赵云澜告别。临行前,他又突然停驻脚步,退回到书桌前,抽出那本书递给赵云澜拜托他说,“请你帮我交还给我的一位学长,我们约好明日是还书的期限。”


赵云澜点了点头,告诉他安心。


但秋笙看起来一点都不放心,他说了好几遍学长的住址,生怕赵云澜忘记,然后还说自己不想失信于人,再三嘱咐赵云澜才肯离去。


等他离去后,赵云澜才有功夫好好看看这到底是本什么宝贝书。但这只是一本普通的牛皮书,是雪莱的诗集,里面密密麻麻的小字都是英文,只看了一眼就叫赵云澜脑壳儿疼,他一向是对这些文邹邹的东西不太感兴趣的。


虽有些嫌麻烦,耽误他和女孩儿出去喝咖啡跳舞,但第二天,他还是老老实实亲自拿着书去找秋笙留给他的那个地址。他本想叫人直接带他去那里,但谁知道他找了一辆并不比他熟悉路况的黄包车,他只好凭感觉胡乱指挥着。但好在他终于还是找到了那个地方。


这个学长看起来不太富裕,这是他下车后的第一反应。


路面上的污泥弄脏了他锃亮的白色皮鞋,胡同里大大小小的铺子挤得满满都是,但是客人却很少有。赵云澜一路走进去,在胡同的最里面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了,一个藏在最深处的二层小楼。


他踏上门前那两三阶台阶,握着门上的铜环扣了几下。


很快他就听到了脚步声,然后一个青年的声音喊道,“谁?”


赵云澜歪了歪头,思索自己该如何自报家门,然而明显门内的人并不是真的想知道他是谁后才肯开门,他正想着呢,门就在他眼前敞开了。


“是你?”


他的脸上刚挂上客气的笑,就被面前这人惊喜的目光给搞糊涂了。


“你认识我?”赵云澜指着自己的鼻尖问道,“沈……沈、沈学长?”


“沈巍。”沈巍提醒道,他低头调整心绪,平静下来,目光也不再波动,只微笑着把赵云澜迎进了家门,然后他不知怎么想的,只解释道,“我在学校里听说过你。”


赵云澜讪笑了几声,搓了搓手,“是、是吗?”


他在学校里的名声可不太好,这点他自己是清楚知道的。


沈巍挑眉瞅了他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等进屋后,沈巍把赵云澜安顿在客厅的椅子上,自己去厨房里为他沏茶。


呆着无聊,赵云澜便把沈巍的家悄悄打量了一番,这是一间小而整洁的居室,一些物件看起来虽然旧了但却维护的很好,连沙发把手上铺着的那两张方巾也是如此,虽然洗得发白却十分干净整洁。但是房间角落里放着的一架钢琴却让赵云澜改变了对沈巍家境清寒的看法,那架钢琴看起来款式很新,质量也不错,而且跟他家里的钢琴一个牌子,那样价格怎么可能会低?


一瞬间,赵云澜的脑子里想了很多个关于沈巍的猜测,但突然,他灵光一闪,看着在厨房忙碌的沈巍的背影,骤然熟悉起来。


他再看看那架钢琴,再看看沈巍,忽然抚掌笑起来,“是你!”


“啊?”听见赵云澜这突来的一声,沈巍先是一愣,然后欢喜笑了,他一边往烧水壶里接水,一边回头看向赵云澜,“你还记得我?”


记得,记得!赵云澜一连说了好几声。


他是看见那架钢琴才想起来的,他还未上中学之前的最后一个假期,母亲给他请了一个家庭老师。他的母亲来自书香门第,是个秀才的女儿,她总说看不惯他整日里跟着父亲的军官们喊打喊杀,要好好培养一下他的文学素养,省得以后说句话也跟他老子一样没有深度,一点都不好听。


后来沈巍就来了,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男孩。









赵云澜躺在书房松软的沙发上昏昏欲睡,果核和葡萄皮被他随意吐在手边的茶几上,外头日头正盛,知了成群叫唤着,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缓口气,但是听久了,这声音反倒有些催眠了。他睡的姿势极为不雅,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握着自己腰带上的枪套,里面装着父亲送给他的十五岁礼物,他已经戴了好久都舍不得摘下。他的腿呢,一只倒是老老实实放在沙发上,另一只却大咧咧的搭在了沙发背上,拖鞋堪堪挂在他的脚尖,他晃来晃去充当一时的趣味。


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话其实是不能这么说的,虽然赵云澜确实“失”了鞋子。他总是那么玩他的拖鞋,晃着晃着,可不就掉下去了嘛。这么一掉,反倒让他觉得脚上空落落的难受,他又实在是懒,一点都不想起来去穿上它。他就这么闭着眼,哼着曲儿,心里难受着自己晃得失败。


这时候,一只微凉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他吓了一跳,也不困了,猛地一睁眼,整个人瞬间崩坐了起来。然后他就看见沈巍正拿着他的拖鞋来给他穿上,他也把他吓了一跳。这之后,赵云澜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比他年纪大的少年委屈地就着还未松开手里的拖鞋,又顺势给他脱了下来。


“哎哎哎……”赵云澜无奈,对着沈巍那张好看的脸又实在硬气不起来,他暗道了一声祖宗,站起来跳着脚绕到沙发那边终于给自己穿上了拖鞋。


“我不是故意吓你的,”沈巍跟在他身后说,“我只是想帮你穿上。”


赵云澜叹了口气,说他知道。然后想起了沈巍手上的温度,就问道,“你从哪来?做什么去了?怎么手上那么凉?”


沈巍把手往背后稍微藏了藏,说,“从家里来的,天生就这样。”


赵云澜从桌上揪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然后把果盘朝沈巍的方向推了推,才说,“啧,手凉没人疼,你看看,你这……”


他看着沈巍低下头去,突然也像自己母亲那样讨厌起自己这张不会说话的嘴来了,他心底“呸呸呸”了几声,然后豪气纵生对沈巍说,“那都是瞎说,我只觉得这样感情好啊,等哪天我热得睡不着了,就喊你来陪我睡觉!”


啧,就说他不会说话吧。


沈巍懒得理他,从小布挎包里掏出一本书,朝赵云澜晃了晃,“今天我给你读这个。”


赵云澜一下子失了神气,虽然这一切都不怪沈巍,但是一想到这是母亲布置的任务,他就忍不住排斥,本来他来了兴趣自己读一会书也不是不可能,但偏偏母亲一叫他多看书他就心生反感,还叫沈巍来给不愿意读书的他念书,这让他更加是一点书都不愿意看了。但起码,让这件事不是那么煎熬的一点是,听着沈巍平和好听的声音,不急不缓,会慢慢让他的心情也跟着宁静。


沈巍坐在赵云澜对面,读了起来,“Vor mir vorbei und lehrst mich meine Brüder,Im stillen Busch, in Luft und Wasser kennen……”


赵云澜险些从沙发上摔了下来,“大哥!”


沈巍吓了一跳,把头从书上抬起来茫然看他,“怎么了?”


看着他这样一份理所应当习以为常的样子,赵云澜有些恼羞成怒,“我听不懂啊!”


“啊?”沈巍低头看看书,又看看赵云澜,然后“哦”了一声,又读道,“The ranks of living creatures thou dost lead before me,  teaching me to know my brothers in air and water and the silent wood.”


赵云澜现在有多不好好学习呢?他甚至是听完了这整整一句,才发现沈巍现在不是在念德语了,而是在说英语,但是英语他也听不太懂啊。于是赵云澜干脆抱臂靠在沙发,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沈巍。沈巍瞧了他一眼,也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这是德英对照的,英语你也听不明白吗?”


赵云澜白了他一眼,气鼓鼓的说,“不明白!”


沈巍继续叹气,却在开口后展现出来他一贯迁就赵云澜的事实,“你从我面前引导着生物的雁行,指点我在空中,水底和幽静的深林,认识同胞万类的群像……”


赵云澜终于老老实实安静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沈巍计算着,但赵云澜是肯定不知道的,因为他到底还是支撑不住眼皮,睡了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他看见自己身上盖着一条沈巍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洗脸巾,就那么小小的一条,横盖在他的肚脐眼附近。然后沈巍呢,就坐在窗边静静读他的书,连灯都没点,就着天色仅有的一点亮意一边读书,一边守着他。


“你怎么不开灯?”赵云澜睡眼惺忪地问。


沈巍见他醒了,一头的乱发被压得像树上的鸟窝一样乱糟糟的,不禁笑了,因他实在可爱,“你醒啦?”


他没说自己为什么没有开灯,只得凭赵云澜自己猜,许是看入迷忘了开灯,许是不想开灯打扰到他的睡眠,都是“许是”。


“我要回家了,”沈巍站起身来说。


可是赵云澜不想他走,父亲又去打仗了,时下就总是不得安稳;母亲呢,天天去戏园子里看戏总是不在家,他一个人在家连个玩伴都没有,要多寂寞有多寂寞。他想要沈巍留下,陪他玩,陪他吃饭,陪他说话,甚至是给他念那些晦涩难懂的书也行啊!


沈巍看出了赵云澜的不舍,他也犹豫着定在那里,走还是不走,一时拿不准主意。


赵云澜趁机跑过去抓住沈巍的手说,“一会就下雨了,你别走了,省得半路淋雨生病。”


沈巍纠结地咬了一下嘴唇,然后突然笑了,说,“好吧,一会可要下雨了。”


赵云澜也笑起来,夸张地比划道,“是啊,下得可大了!”


那天晚上,沈巍就真的一直陪着赵云澜,赵云澜缠着他让他弹了好几首好听的钢琴曲子,他还告诉赵云澜说,他现在最喜欢的就是读书和弹钢琴。









赵云澜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对沈巍说,“你带着眼镜,我还真没认出你来。”


沈巍把茶端到他眼前,说,“不怪你,我们好久没见了。”


赵云澜有些感慨,他抿了一口清香的热茶,说,“是啊,老头子……呃,我是说我爸,打下北平后就把我们一家搬到这里来了。”


沈巍点了点头,说,“这里挺好的。”


赵云澜看着他,没敢再说话。但是他又实在忍不住,就吞吞吐吐的,惹得沈巍又笑他。


“你想问什么?”沈巍说。


赵云澜就直说道,“那天我其实一直在等你来,你怎么没来?”


“哦!”沈巍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赵云澜在说哪一天,就是他们搬家的那一天。他低下了头,手指沿着茶杯缘口一遍遍的画圈,“我……我正巧有事。”


听见这样一个答案,赵云澜说不出来的失落,又有一种终于知道真相的释然感,若是当年那个青涩不懂事的小男孩听了这话一定会难过,但现在他已经是个大人了,他们两个也很久没见了,还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赵云澜好像刚刚想起了他的任务,他把书放到桌上,对沈巍说,“秋笙拜托我来还你的书。”


然后他站起身来,整了整西服的边角,向沈巍告别。


沈巍甚至没有来得及留他。









其实有些人,是注定要一辈子纠缠。


之前赵云澜埋怨沈巍不曾去为他送行,以为沈巍只是在把他当成难管教的学生应付,青春期敏感的少年自怨自艾起来又可爱好笑又容易钻牛角尖,他故意让自己再不去想起沈巍这个人的存在,想证明说:好啊,你不是不在乎我吗?你瞧,其实我也没把你放在心上。


但等真的见了面,尤其是阔别多年以后的相遇,曾经那些夏天里的那个少年喜的、怒的、害羞的样子都和现在这个沈巍重合起来,带给他令人舒畅的回忆,和唯有儿时才能那样纯洁放肆的欢笑声。


他想念的儿时和他想念的伙伴一起又被沈巍送回了眼前,这让他还怎么可能生沈巍的气。于是赵云澜对沈巍说他原谅他了,他们现在又重新是好朋友了。


而沈巍依旧装傻假装赵云澜的原谅来得莫名其妙。


他们总是在一起,在学校里的时时刻刻,上课一起,吃饭一起,读书一起,找乐子也一起。一个是家世显赫风流帅气的赵氏少爷,一个是长相俊美惹人瞩目的梦中情人,他们两个魅力的结合吸引了整个学校的话题,甚至连校外他们总去光顾的店家有时先看见了他们其中的一个,都会诧异的问,“赵先生呢?”、“沈先生呢?”然后在下一刻见到另一个人的时候舒心一笑,仿佛像是只要他俩有一丁点的吵闹不合,他们也会跟着一起难过揪心。


这殷勤献的,叫赵云澜直呼神乎其神。


但当然,赵云澜跟女孩儿出去跳舞看电影什么的,是不会总带着沈巍的。


然后有一天,赵云澜约好了一群人去舞厅跳舞,里面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儿是他今晚的目标,所以他事先跟沈巍说了一句,今晚会出去,教他不要等他。但在他们一行人往校门外走的时候,赵云澜却突然瞧见了沈巍竟还在他平时上课的地方等他。


他是忘记我告诉他的话了吗?赵云澜想着,跟那些朋友说了一声,让他们先走,他跑过去让沈巍回去。


赵云澜来到沈巍身边,喊他,“沈巍!”


沈巍浑身一震,抬起头来时,通红的眼眶让赵云澜心中一疼。


“哎呦喂,这是怎么了啊?”他明明着急的不行,却还是假装逗趣逗沈巍开心;他揽住沈巍的肩膀,把沈巍揽进怀里,“跟哥哥说,谁欺负你了,哥哥打不死那混蛋!”


沈巍抬起眉眼看他,一些说不出来的话通通藏在了这双好看的眼睛里。


被这双眼睛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赵云澜还是强撑着跟沈巍对视。


沈巍却再也强撑不下去,他一把挣开赵云澜的胳膊,推开他,又凑上去狠狠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拉近,然后近乎崩溃地冲赵云澜喊道:“我爱你!我一直爱你!你感觉不到吗?!”


他一直都爱赵云澜,第一次见面就被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声惊吓。那时候他还小,不明白什么是爱情,更不明白他对赵云澜的就是爱情。他什么都不明白,他只想天天能和赵云澜在一起,想时时和他说话,见不到他就坐立难安,什么事都不能安心去做了。就是每一个孩子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那样的心情,整个世界都只因这一个人而有意义,花开了是因为他在笑,天暗了是因他只留了一个离开的背影。无关任何情欲,也无关从他身上能得到什么东西,只是情窦初开而又茫茫然不知所措时的暗自喜欢。


沈巍看了很多书,知道很多知识,书里的世界倒比外面简单,善良的人会幸福,作恶的人会尝到恶果,总是是非分明。而且男人和男人可以在一起,女人和女人也可以在一起,幸福是所有人类共同的权益。于是明知这条路前面就是漆黑一片雾霭茫茫,但他还是忍不住心存侥幸,万一呢,万一从此就能好好的在一起呢?但这万分之一的念头,也实在是被赵云澜的风流多情给硬生生逼出来的。


眼睁睁看他和别人谈情说爱,一边气他这样多情招惹是非,一边又想他一直这样多情却薄情,生怕哪天他定下心来,和一个陌生的人相守相爱。这样担惊受怕、胡思乱想的日子,就算是沈巍也忍受得艰难悲苦。


于是他真的再做不到强装无谓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沈巍的脸颊淌下,说完那句话后,他已经失去了全部的气力,但他还在盯着赵云澜看,祈望他能说些什么,最好是能让他重新诞生力气的话。


但是赵云澜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只觉得气血涌上了他的头,他的脸,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涨得有多红多烫,他的喉咙一下子变得干渴无比,震动一下都拉扯的生疼,他的耳朵里嗡嗡嗡直响,他看着沈巍的嘴唇在动,却什么也听不见。


沈巍松开赵云澜,仓皇着跑开了。


赵云澜站在原地,失了魂。




此后,过了对沈巍来说的漫长几年,和对赵云澜来说飞快消逝的三天,两个人终于又一次见面了。时间并非对这两个人厚此薄彼,只是给赵云澜再多的日子他也不会多生出几身勇气来跟世俗对抗。


可他好像刚刚爱上沈巍了,就在看见沈巍哭红的眼睛那一刻;他又应该是早就爱上了沈巍,只是别扭而悲哀的假装着,只为了能跟身边的“平常人”看起来一样。


总之,如今就全凭着对沈巍的爱,赵云澜终于赶到那个小胡同里了,“砰砰砰”使劲敲着门。


他抬头看了看院门里的小楼,好像只有二楼一间屋子里亮着灯。


那是沈巍的书房,现在那架钢琴就在那里面,还是他和沈巍一起搬的。所以传来的时而激烈时而哀伤的钢琴曲就是没人来给赵云澜开门的罪魁祸首了。


赵云澜叹了口气,四处打量了一圈,见无人在,便松了松筋骨,利索地攀着院墙翻进了沈巍的家。


他急匆匆地跑向二楼,在楼梯上迎见了不知怎么听见声响下来查看的沈巍。


沈巍愣住了,不知道赵云澜如何出现,不知道他为何出现。


赵云澜深吸了一口气,看见沈巍的第一眼他是恨不得赶紧冲过去拥抱他的,但是紧接着第二个就是退缩的念头,他的脚步在原地迟疑,但很快,他就冲破了那些禁锢住他的枷锁规矩,来到沈巍面前,吻住他的嘴唇,回应了他的情感。









赵云澜的父亲战死了。


死在了日军的夹击之中,再厉害神武的将军,也抵不过弹尽粮绝。


前线的消息传回来时,北平的风瞬间就变了方向。


没人怕赵家了,赵家完了,他家的那个小少爷,风流惯了,能成什么气候呢?


赵家诺大的家业岌岌可危,手底下的军官们个个不安份起来。


赵云澜能怎么办呢?他有一大家子人要照顾,他的母亲,他的爱人,他只能逼着自己一夜之间成熟。沈巍的小院子里面有一个葡萄架,现在他和赵云澜就站在满架青绿的葡萄下面。


赵云澜给沈巍背了一句话,他说,“Build it again,In thine own bosom build it anew!Bid the new career commence,With clearer sense,And the new songs of cheer be sung thereto!”


沈巍笑起来,说,“这还是我教你的。”


在与沈巍分别的日子里,赵云澜嘴上说着不在意,却把《浮士德》看了一遍又一遍。


如今,邦家以难,一些东西早已崩塌倾圯,只是一直都有人假装看不见。现在赵云澜看见了,也无法再假装看不见,虽然他从未如此做过。他不能再拖延了,他得走了。


他是来和沈巍说再见的。






“把它重建得


更加壮丽,


再以明朗的心神,


建设在你们的胸怀!


重新把人生的历程安排,


听新的歌声


响彻九垓!”




战马就在门外,秋笙在牵着马等他。


赵云澜却突然回头,想问沈巍为什么没有拦他。


就算他根本不会因为沈巍而改变心志,就算他真的深爱沈巍。但为什么从始至终,沈巍从未说过一句挽留不舍的话?


这是不是意味着,沈巍不再那么爱他了?但沈巍每每看他时的眼睛,都不是这样说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他就这样问了。


沈巍回了他一句十分简单的、学堂里少年每天都在念的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这是你的报国的志向,是男儿的责任和荣誉,我怎么会挽留你?而且,我也留不住你的”。


赵云澜回望他,为自己这一生,能寻得这样理解自己、深爱自己的爱人而感到无比幸运。他总是这样温柔而又强有力的支撑着他,赵云澜看着沈巍笑意盈盈的样子,突然不忍心问他到底是不是来自延安了。


他唯有恳切希望沈巍能一直平安。


他在沈巍脸侧匆匆偷得一吻,飞快地说,“等我回来。”









赵云澜的棺椁被他的母亲派人抬到了沈巍这里,他现在已经是在母校留下任教职了。这幅棺木就这么明晃晃的摆在他的办公室门口,抬棺的人站在四角一言不发。


沈巍几乎站立不住,他又气愤又难过,此生从未这样软弱无力过。守着赵云澜的棺椁和他的母亲,他天大的本事,再大的能耐也都施展不出来。


来来往往的教授和学生自以为小心地在对他指指点点,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光明正大地骂他。他听到有人说他不要脸,还不如窑子里的窑姐儿,梨园里的戏子,起码这些人都不像他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明明是大学教授却同一个男人行各种龌龊之事,这不是误人子弟是什么?


其实听到无关紧要之人说这些话,对沈巍来说,根本无关痛痒,他在乎的只是赵云澜的母亲,怎么能够把赵云澜的棺椁就这么搬到这人来人往的地方只为了让他难堪?她到底是爱她的儿子,还是恨极了她的儿子?


“我来是想求你,”她守着众人的目光,在沈巍跟前缓缓跪下,“求你放过我的儿子。”


沈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目光逐渐冷了下来。


“你就行行好,饶了他吧。”她哭得涕泗横流,一脸恳切,“只要你不再爱他,主还会原谅他的,他从来都那么乖,从不会犯错的!你走吧,行吗?我给你钱,就求求你,离开这里吧!”


沈巍盯着她,觉得这人莫名其妙起来,什么歪理怪诞的话都说得出口。一个秀才的女儿,读遍了四书五经女工女德,却在丈夫、儿子死去后信起了舶来的基督教。嘴里口口声声念着主啊、上帝,却连几句简单的英文都说不好。而且,她真的以为只要他离开了这里,就能停止继续爱着赵云澜吗?


她到底有没有爱过谁?怎么就会天真的以为爱与不爱,是那么容易自主控制的事?


还有,她凭什么说赵云澜已经死了?


赵云澜一向信守诺言,他会回来的。


沈巍越发想念赵云澜了。


他毫不理睬,径直绕过跪在地上的年迈女人,这让他看起来残酷无情。








一群人冲进了沈巍的家,围住他的家门口,说要绑他去坐牢。


沈巍只来得及在睡衣外面匆匆披了一件衬衣,然后就被赤着脚从自己的屋子里赶到了院子里。“把他抓起来,他猥亵了不少学校里的学生!”


“对,把他抓起来,别让他到处散布恶心的言论!”


“把他抓了,汉奸!”




因为他爱着赵云澜,一个同他一样性别的男人,所以人们在他身上安加的莫须有的罪名,好像就都成了事实。


众人纷纷骂着,几个健壮的男人抓着沈巍的胳膊要把他拖走,后面围观的女人们在向他的地方一口一口不屑地啐着唾沫。“就是他,当年就一直跟那个姓赵的鬼混,两个脏玩意儿!”一个女人这样骂道。


沈巍骤然抬起眼睛狠狠盯着她,眸子里几乎要渗出血来,终于,他这样清高骄傲人物,也忍不住跟这些愚昧的人动起了怒火。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保家卫国的赵云澜,在这群人嘴里就成了“脏玩意儿”?这就是他和赵云澜立志要守护的国人!


到底为什么?就仅仅是看不惯两个男人的相爱吗?


沈巍看起来太过高傲,他审视的眼神总是看得人心底发虚,而外强中干的人,总是用暴力来彰显自己的强大。他的膝盖腿弯处因此狠狠的挨了一棍子,他强忍着,却被剧烈的疼痛击垮。他的腿痛得再支撑不住他的身体,他跪倒了,膝盖重重地磕在石板地上。








“砰砰砰!”


三下鸣枪示警,然后一声愤怒到破音的吼声传来,“放开他!”


沈巍就像是在冰天雪地冻僵硬的旅人,骤然间被放进了滚烫的热水中,他冷不丁打了一个机灵,察觉不到在什么时候就已经泪流满面。


他无数次想要扔下任务跑去前线跟赵云澜一起并肩作战,他申请了一次又一次;他无数次想象赵云澜回来的景象和他自己的心情,惊讶的、喜悦的、悲伤的、恸厥的、喜极而泣的,但都通通不符合此时此刻。


他现在只是在怀疑,这是不是真切的在发生的事实?




赵云澜没有收回枪,他的手指一直扣在扳机上。


当枪口指向那群人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敢再说话。那些身体壮健的男子,手里的木棍被吓得掉落在地上。


赵云澜气得发抖,他跑向沈巍的时候,觉得自己难受得像死了一遭。


他要带沈巍走。


只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些人,天大地大,早晚能找到他俩的容身之处。


但他背起沈巍,刚走到门口,就被堵住了脚步。


他看见了为让他“重回正轨”而费尽心机的母亲,他不等她说话,就将枪塞进她的手里,沙哑着声音,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坚定而决绝地对她说,“我不会离开他,不会跟你说的女人结婚。”


“妈,要是您实在觉得我丢人,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吧,”他握着母亲的手让枪口抵住自己的脑门儿,“您如果非得要沈巍死,我替他,行吗?”他恳求道,像小时候找不到母亲一个人失落在街上时那样恐慌而可怜。


女人的手颤抖着握不住手枪,她拼命想要把手枪塞回赵云澜的手里,死死咬着牙关强忍也还是终于崩溃哭了出来。


她哭,赵云澜哭得更厉害,这一时间,他实在想不出既不伤害母亲,也能保护沈巍的法子。


大抵世事就是这么奇怪,来之不易的总是让人倍加珍惜,轻而易举就得到的反而容易在时间里变成墙上的那抹蚊子血。赵云澜好不容易才接受了自己喜欢沈巍、喜欢男人的事实,天晓得他当初做了多少心理斗争才敢面对这样被世俗定位为怪类的自己。


最初在一起得那么艰难,怎么能够允许别的人来把他们拆散。


赵云澜背着沈巍,一个疼得满头冷汗,一个哭得嚎啕,两个古里古怪的男人走在街上,让路过的行人下意识的远离。


“你要带我去哪?”沈巍压低声音凑近赵云澜的耳边问道,他生怕自己声音一大就惊醒了这场美梦,然后眼睁睁看着赵云澜化成一缕烟飘渺离去。


赵云澜把沈巍往自己背上托了托,然后打着哭嗝说,“我送你去医院……然后咱俩离开这里,好吗?”


沈巍把脸埋进赵云澜的脖子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赵云澜刚和自己的母亲说了再见,现在,他要跟着沈巍一起去远方了。


也许有一天他们还会回来,但那是后面的事了。


新的世界即将诞生,虽然他们俩个都坚信着,自己为之奋斗的祖国必将是辉煌灿烂的、未来是美好可期的,将来的人们是善良的,但他们却也依旧做好了隐藏的准备,毕竟,他们年纪不小了,谁也不敢再赌一次了。




现在是一九四九年,从此以后他们终于可以好好的过日子了。





















秋笙是喜欢沈巍的,在他年少的青葱岁月里,那个美好的影子总是在他梦境里挥之不去。如果,沈巍爱上的那个人不是赵云澜的话,他一定会把沈巍抢过来的。无论那个人是谁,只是偏偏不能是赵云澜,那个为救他父亲而跟他一同奔波求人的好兄弟,把他从战场死关上拖回来的挚交同袍。


本以为会慢慢放下,哪成想心上的爱人这辈子竟就那人一个。


秋笙来到了沈巍和赵云澜隐居的地方,在这个其貌不扬的异乡小镇上,他敲了敲他俩的家门,放下一盒当年他们在北平最爱吃的南糖。


然后,他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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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民国写成架空


一个理科生最后的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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